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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皮囊

昨天,蔡崇达先生去福州大学演讲《你是否曾被梦想伤害》

可惜在RUC,没能去上。

还好舍友要到了签名 如果皮囊朽坏,我们还剩下什么?

好吧,你告诉我,还有灵魂。

不管这具皮囊是什么质地,它包裹着一颗心。人生或许就是一具皮囊打包携带着一颗心的羁旅。 这颗心很多时候是睡去了,有时醒来。心醒着的时候,就把皮囊从内部照亮。 荒野中就有了许多灯笼,灯和灯由此辨认。心和心,人和人由此辨认。

除非死心,除非让心睡去。怀着死掉的、睡不着的心,皮囊就仅仅是皮囊。

哪一个中国人真的向往过冰冷的天堂。哪一不是希望回到认识,希望把经过的再过一遍。 但这一遍和那一遍是不同的,就像醒着和睡着不同。 写作就是再过一遍。 过一遍自己,也试着过一遍别他人。 把栏杆拍遍,把心再伤一遍。

他站在这里,艰难的扪心而说。

但每次看到她不甚明白的笑,展开那岁月雕刻出的层层叠叠的皱纹,我就莫名其妙的释然了许多。

我知道她在哪个角落拼命平复内心的波澜。

脸涨得通红,眼眶盈满了泪,却始终不让其中任何一滴流出来。

“真的没事?”嘴巴不断的撇着,像是抑制不住情绪的小孩。

到处是拆掉一半的房子,这些房子外面布着木架和防尘网,就像包扎的纱布。

我想象着,那一座座房子里住着的不同的故事,多少人过去的影子在这里影影绰绰,昨日的悲与喜还在那停留,想象着,它们终究变成一片尘土飞扬的废墟。 我知道,其实自己的内心也如同这小镇一样:以发展、以未来、以更美好的名义,内心的各种秩序太仓促太容易被重新规划,摧毁,重新建起,然后我再也回不去,无论是现实的小镇,还是内心以前曾认定的种种美好。

然后,我看见那笑容就这么一点点地在她脸上绽放开,这满是皱纹的脸突然透露出羞涩的容光。我像摸小孩一样,摸摸母亲的头,心里想,这可爱的母亲啊。

用尽各种办法让自己快乐吧,你们这群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然后独自庆幸的想,我的母亲以及正在修建的那座房子。 我知道,即使那房子终究被拆了,即使我有一段时间里买不起北京的房子,但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有家可回。

像是电视里的中奖节目,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关,最终要开奖前的那种表情。母亲一路上边捂着自己的眼睛,边往店里走。

虽然知道根本不是台风的错。那结局是注定的,生活中的很多事情,该来的会来,不以这种形式,就会以那样的形式,但事情简单归咎于我们无能为力的某个点,会让我们的内心可以稍微自我安慰一下,所以,我至今仍愿意诅咒那次台风。

闽南多台风,这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通常每次台风警报,大家就忙着修修补补,把能固定的东西固定住,有漏洞的地方填上,然后关着门窗,用一个晚上,听那巨兽在你的屋顶、窗前不断地玩闹,听着它用它的气息把你完全包裹住,却不会伤到你半分。只要你不开门,一切似乎和你无关。它就像是老天爷一年几次给闽南人民上演的4D立体电影。

当时风也干净,雨也干净,不像如今,沾染了一点雨,就要怕化学污染。

我可以看到,挫败感从那一个个细微的点开始滋长,终于长成一支军队,一部分一部分攻陷他。

没有声息,但他的内心里某些东西确实完全破碎了。这声音听不见,但却真实地弥漫开。而且还带着味道,咸咸的,飘浮在家里,仿佛海水的蒸汽一般。 他躺在床上,仿佛生下来就应该在那儿。

疾病彻底击垮他了。他就像是一个等待着随时被拉到行刑场的战俘,已经接受了呼之欲出的命运。 这种绝望反而也释放了他。

这是四年一度全世界的狂欢,他们没有人知道,这一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不见了。 我哭不出来,一直握着父亲的手。

我记得那是条长长的走廊,大理石铺就,再柔软的脚步踩踏上去,都会听到厚重的回声。声音堆堆叠叠,来回在走廊里滚动。冷色的灯光静静地敷在上面,显得走廊更长,更深了。

每个房间的门口,都挂着他们相聚在此的理由:心血管、脑外科……疾病掌管着这里,疾病就是这里的规则,疾病也是这里的身份。 无论他们是谁做过什么,可能刚从一台典礼中被请下来,又或者刚插完秧坐在田埂休息一下,醒来,他们就在这里。 疾病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了他们,即使他们当时身处不同的生活,但疾病一眼看出他们共同的地方,统一把他们赶到这么一个地方圈养。

在这里,灵与肉的差别第一次这么清晰。在这里,他们第一次像尊重自己的情感和灵魂一样,那么尊重自己的肉身。

—死亡不是疾病的目的,疾病是尽可能占有身体,用自己的秩序统治那身体。所以简单的死和简单的创伤都是最低级的疾病。

我知道那是双痛彻后的眼睛,是被眼泪洗干净的眼睛。因为,那种眼睛我也有。

无论当时多么交心,那些亲属也不会愿意再在尘世见到她。

我一个人默默搭着电梯,走到楼下。燃放烟花的痕迹还在那,灰灰的,像一层淡淡的纱。 我知道过不了几天,风一吹,沙子一埋,这痕迹也会不见的。 一切轻薄得,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让母亲在这个家庭中坚定理性主义的,其实和那一切政治教育无关,她只是因为饥饿,她不相信真正慈爱的神灵会撒手不帮她无助的家人。

香港阿小给这群野生的孩子内心,造成了极大的触动,或许印第安人第一次看到欧洲人也是如此心情。

老师说,别想着玩,想想未来住在大城市里,行走在高楼大厦间,那里才好玩。 他们偶尔还会举例: 某某同学,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然后,他就住在北京了…… 口气笃定得好似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硕大的城市,充满灼感的生活,每次走在地铁拥挤的人群里,我总会觉得自己要被吞噬,觉得人怎么都这么渺小。而在小镇,每个人都那么复杂而有生趣,觉得人才像人。

车继续往城外开,灯火慢慢稀疏。

车依然在开,那座桥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桥上一点点的灯影,快速滑过。一明一灭,掩映着车里晃动着的疲倦人群。 大部分人都困倦的睡着了——他们都是一早七点准时在家门口等着这车到市区,他们出发前各自化妆,精心穿着,等着到这城市的各个角落,扮演起维修工、洗碗工、电器行销售、美发店小弟……时间一到,又仓皇地一路小跑赶这趟车,搭一两个小时回所谓的家,准备第二天的演出。 他们都是这城市的组成部分。而这城市,曾经是我们在小镇以为的,最美的天堂。他们是我们曾经以为的,活在天堂里的人。

这样的人,还因为出身,总可以嗅到他们身上的泥土味。这使得他们的理想粗暴却淳朴,让人感觉不到野心勃勃或者城市孩子般的精明,我乐于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就如同喜欢某种精致的土特产一般。

但她不敢把这不安说出口,似乎一说出口,一切就清晰可见,一切担心就落地为实了。

出远门工作,反而让我明白自己确实是个恋家的人。

我才明白,那封信里,我向文展说的“小时候的玩伴真该一起聚聚了”,真是个天真的提议。每个人都已经过上不同的生活,不同的生活让许多人在这个时空里没法相处在共同的状态中,除非等彼此都老了,年迈再次抹去其他,构成我们每个人最重要的标志,或许那时候的聚会才能成真。

这房子,我也十几年没进来了。它果然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但又不仅仅是那个样子,就如同一张没对焦好的照片,一旦清晰起来,大概的模样还是如此,只是每部分的景致,完全颠覆了此前的感觉。它比我记忆中小,土墙斑斑驳驳、老气沉沉,还飘散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我没有预料到,他竟然沉默了。而且这一沉默,不像我想象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可以逾越、可以熬过的间歇。他冷漠地坐在那,任由沉默如同洪水汩汩淌来,一层层铺来,慢慢要把人给吞没了。

又或许,是因为我知道,从本质意义上,我们都是既失去家乡又永远没办法抵达远方的人。

他很用力的打招呼,很用力的介绍自己。看到活得这么用力的人,我总会不舒服,仿佛对方在时时提醒我要思考如何生活。

任何不合时宜的想象都是不需要的,因为现实世界只有一个。

这很难,就像火箭发射后,在高空必须完成的一次顶点推送一样。

在迅速城市化的这个国家里,似乎每个人都在急着进入对时尚生活的想象,投入地模仿着他们想象中的样子。这些社团或许更准确的描述还可以使——通过假装弹吉他,跳街舞,写诗歌来集体自我催眠,以为自己变得现代、时尚的邪教组织。

他以为自己做着摧毁一切规矩的事情,但其实一直活在规矩里。我以为自己战战兢兢地以活在规矩里为生活方式,但其实却对规矩有着彻底摧毁的欲望。

不要看一个人的出身,而要看一个人的可能性。

只是这样的宣誓,没有从心里透出来的力气,让人听了,反而感觉到无法言说的虚弱。

厚朴这几年一直活在对梦想的虚幻想象中,而不是切实的现实里。我没把握,当他看到梦想背后那芜杂、繁琐的要求时,是否会有耐心,是否具有能力,是否能哟足够的接受度——梦想原来是卑微的执着。 厚朴,或许能真实地抵达这个世界的,能确切抵达梦想的,不是不顾一切投入想象的狂热, 而是务实、谦卑的,甚至你自己都看不起的可怜的隐忍。 他不知道,最离奇的理想所需要的建筑素材就是一个个庸常而枯燥的努力。

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能力,组织起他能想象到瑰丽生活去与现实抗衡,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紧张、敏感地去抗拒一切质疑和暗示。

然而生活必须继续,就像是个话剧演员,我必须在中场休息时间结束后,继续扮演起在现实生活中苦苦争取来的角色。

事实上我和许多同学说不上熟悉,只是偶尔说说一些陈年旧事和另外一个共同认识的人的故事,勉强证明,我们为什么还要在彼此的身上花时间的原因。

大学四年,毕业工作两年,我一直控制着自己,没学会抽烟,没学会喝酒,没让自己学会发泄情绪的一切极端方式。要确保对自己的一切控制,要确保对某种想象的未来达成,要确保自己能准确地活在通往目标的那个程序里。

不想哭,内心憋闷得难受,只能在租住的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内,不断来来回回的到处走,然后不断深深地、长长地叹气。仿佛我的胸口淤积着一个发酵出浓郁沼气的沼泽,淤积着一个被人拼命咀嚼,但终究没能被消化,黏糊成一团的整个世界。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突然察觉,或许我也是个来北京看病的人。 或许,我和厚朴生的是同一种病。

我看到,这海水之上那碎银一样的阳光,铺满我的瞳孔。

那就是坐在海边,享受着海风亲昵的抚摸,享受着包裹住我的庞大的湛蓝——那种你似乎一个人但又不孤独的安宁。再长大一点,我还喜欢骑着摩托车,沿着海岸线一直兜风。

每片海,沉浮着不同的景致,也翻滚着各自的危险。生活也是,人的欲望也是。以前以为节制或者自我用逻辑框住,甚至掩耳盗铃地掩藏着,是最好的方法,然而,无论如何,它终究永远在那躁动起伏。

我期许自己要活得更真实也更诚实,要更接受甚至喜欢自己身上起伏的每部分,才能更喜欢这世界。我希望自己懂得处理,欣赏各种欲求,各种人性的丑陋与美妙,找到和它们相处的最好方式。我也希望自己把这一路看到的风景,最终能全部用审美的笔触表达出来。 我一定要找到和每片海相处的距离,找到欣赏它们的最好方式。

中国近代的城市不是长出来的,不是培植出来的,不是催生出来的,而是一种安排。

我一直觉得有生命里的地方在于浑浊。一潭子里的水和放在观景台上的水,永远是池子丰富也美丽。就一个池子,它里面的各种生物以及各种生活在这世界的故事都可以让一个孩子开心一个下午,而城市里的孩子只能盯着被安排好的景色开心这么一瞬间。

但你在一个角落住一个星期,你就知道这个城市其他所有地方的样子了——都是类似的。

我常这么比喻,厦门是泉州的整容版。在泉州你会看到乱闯的行人和车,粗糙的老建筑,甚至低陋的生活习俗。我是会喜欢环岛路上的精致风景,但绝不是被打动或者感动。感动我的,会是走在泉州石头巷子里突然听到随便哪户人家里飘出的悲戚的南音,会是十五佛生日的时候,整个城市家家户户在门口摆上供品烧上香齐声祈祷平安。

他想说的是,在不知道怎么生活的情况下,我会采取的是一种现成的、狭隘的、充满功利而且市侩的逻辑——怎么能尽快挣钱以及怎么能尽量成名,用好听的词汇就是所谓的“梦想”和“责任”。

我,或许许多人,都在不知道如何生活的情况下,往往采用最容易掩饰或者最常用的借口——理想或者责任。

我真想好好和你聊聊,关于我们要怎么享受生活,而不是如何让虚妄的梦想膨胀自己。我真的太想和你谈谈,什么才是我们最应该珍惜和最珍贵的。 原谅我,父亲,从你生病开始我就一直忙于在外面兼职赚钱,以为这样就能让你幸福,但当我看到我给你唯一一张照片,被你摸到都已经发白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恰恰剥夺了我能所给你的、最好的东西。

我不是哭泣,而是满肚子怒气,我憎恨自己再无法为父亲做点什么。亏欠得太多却没机会补偿,这是于我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那一刻我会觉得自己是切开木头年轮中的某一环,拥挤得那么心安。

我相信很多闽南人、老华侨都如同我这样生活。累死累活地奔波,就是为了体面地回家。

家里有什么呢? 有几次遇到挫折,万水千山赶回老家,待了几天,就开始好奇自己的冲动。冷静的时候,我确实会看到,这个小镇平凡无奇,建筑乱七八糟没有规划,许多房子下面是石头,上面加盖着钢筋水泥。那片红色砖头的华侨房里,突然夹着干打垒堆成的土房子;而那边房子的屋顶,有外来的打工仔在上面的养鸭。 那几条我特别喜欢的石板路,其实一遇到雨水就特别容易滑倒,好不容易走着觉得有了浪漫的已经,却突然接上一条水泥地。它到处是庙宇,每座庙宇都蔓延着那醇厚的沉香,然而周围加工厂的废气味,却也总在你沉醉的时候,突然袭击。

我知道那种舒服,我认识这里的每块石头,这里的每块石头也认识我;我知道这里的每个角落,怎么被岁月堆积成现在这样的光景,这里的每个角落也知道我,如何被时间滋长出这样的模样。

从小我就喜欢闻泥土的味道。

是很美啊,那是片我至今不知道名字的海滩,海那边漂浮着几条大大的船,一群海鸟轻盈地掠过天际,我是可以躺在这里一个下午,如果这是我的家的话,然而,我实在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慌:为什么这里的风这么大?为什么这里的沙子那么干涩?为什么看不到我熟悉的那些石头。我恐慌的到处寻找,才终于看到,那条湿润的小巷子温暖地在不远的地方等我。 我高兴地一路狂跑,似乎后面有什么在追着我,边跑边哭,边跑边笑,终于跑到家里,敲了敲木头门,开门的是母亲。母亲并不知道我那下午的历险,看着灰头土脸、泪流满面的我,并不追问,也没责骂,把木头门推得更开一点,说,干嘛?怎么还不进来?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往往家里跑,厨房的油烟、木头的潮湿、狗的臭味它们全部涌上来,环抱住我。那一刻,我知道,我回家了,干脆就躺倒满是灰尘的地上去了…… 醒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不争气的哭了。或许,这几年我其实还是没离开过家乡,只不过,走得更远了一点,看的风景更多了一点,也怕的更厉害一点。但还好,我终于还是回来了,我终于还是能回来,我终于还是可以找到永远属于我的那条小巷。

我在海边上车,一路被带向浓郁的山色。窗外的景致,如同溪流中的光影那般鲜润地滑走,我看着一座座的房子在我眼光中迅速到来,却仓促被扯走。我在破旧的院子里,看到老人抱着孙女哭泣;我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门墩上抽烟;我看到一个小女生,背着书包盯着一所房子的大门犹豫——然后一切全部被列车的行进拉扯开。 我就这样短暂参与了他们的生活,刚开始铺张关于他们命运的想象,却又被迅速带离。当暮色渲染了整个视野,轰轰的火车把我拉出城镇,目光可见的,只有模糊山色中零星的灯光,橘色的夕阳下,缎子一样的河流,以及孩子影影绰绰的嬉闹。

快速的一切都可以成为风景,无论当事者多么惊心动魄。

工作中作为记者,一个记录着者,我所要做的,像是一个好事的看客,迅速挤进众多人围观的某个故事现场,尝试被卷进去其中的喜怒,然后一次次狠心的抽离。

生活中,我一直尝试着旅客的心态,我一次次看着列车窗外的人,以及他们的生活迎面而来,然后狂啸而过,我一次次告诉自己要不为所动,因为你无法阻止这窗外故事的逝去,而且他们注定要逝去。我真以为,自己已经很胜任旅客这一角色,已经学会了淡然,已经可以把这种旅游过成生活。

时光多残忍,那个懦弱但可爱的父亲,兢兢业业一辈子的所有印记一点都不剩下;那个过于狂热、战天斗地的兄长成刚,短暂地燃烧生命,也就耀眼那一瞬间;而我深爱着的,那个石头一样坚硬的阿泰,还是被轻易地抹去。太多人的一生,被抹除得这么迅速、干净。他们被时光抛下列车,迅速得看不到一点踪影,我找不到他们的一点气息,甚至让我凭吊的地方也没有。 而对于还在那列车中的我,再怎么声嘶力竭都没用,其中好几次,我真想打破那玻璃,停下来,亲吻那个我想亲吻的人,拥抱着那些我不愿意离开的人。但我如何地反抗,一切都是徒然。 我才明白,我此前并不是接受旅游这种生活方式,我那只是逃避。虽然我反复告诉自己,既然人生真是个旅途,就要学会看风景的心情和能力。但我始终接受不了,活得这么轻盈,轻盈到似乎没活过。其实我并不愿意旅行,其实我更愿意待在一个地方,守着我爱的人,生根发芽。 对那些我正在爱着或者曾经爱过的人,我希望你们明白,我多么希望付出全部为你们停留,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们刻在我的骨头里,即使时光列车拖着我的肉身一路远行,至少你们的名字和名字牵扯的记忆,被我带走了,这是我对时间能做的唯一反抗。

说实话我一直不理解,也一直像个任性的孩子接受不了,为什么时光这列车一定要开得这么快,为什么还要有各自那么多分岔,我不知道我们这么急匆匆地到底要去向何方?但我知道,或许不仅是我一个人在大呼小叫,那些静默的人,内心里肯定和我一样地潮汐。我不相信成熟能让我们接受任何东西,成熟只是让我们更加自欺欺人。

原谅我这么感伤,那是因为,不仅是过去,现在的我,多想挽留住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却一次次无能为力。但我还是愿意,这么孩子气地倔强抗争,我多么希望能和我珍惜的人一路同行,但我也明白,我现在唯一能努力的是,即使彼此错身了,我希望,至少我们都是彼此曾经最美的风景——这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反抗。

当时的父亲应该也和三十岁的我一样,已经度过了人生的懵懂期。世界已经帮他剔除掉天真的虚妄,岁月也悄悄开始把他的脸捏出折痕,当时的他应该已经和真实的世界迎面撞上。他是否已经找到办法和自己身上的欲望讲和?他如何理解这个朝他的人生扑面而来的新生命?后来的命运如何潜伏在父亲周围,然后一点点把他最终捕获…… 我才发觉,我其实不认识父亲,即使我们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严格来说,我只是知道他的人生,只是知道他作为父亲这一角色在我的生活中参与的故事,我没有真正地看见并理解他。

我常对朋友说,理解是对他人最大的善举。当你坐在一个人面前,听他开口说话,看得到各种复杂、精密的境况和命运,如何最终雕刻出这样的性格、思想、做法、长相,这才是理解。而有了这样的眼睛,你才算真正“看见”那个人,也才会发觉,这世界最美的风景,是一个个活出各自模样和体系的人。

我在那时候才恍惚明白写作的意义——写作不仅仅是种技能,是表达,而更是让自己和他人“看见”更多人、看见“世界”的更多可能、让每个人的人生体验尽可能完整的路径。

我自以为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笔力,可以面对自我,面对我在乎的一切人。 然而当我真正动笔时,才发觉,这无疑像一个医生,最终把手术刀划向自己。写别人时,可以模拟对象的痛感,但最终不用承担。而在写这本书时,每一笔每一刀的痛楚,都可以通过我敲打的一个字句,直接、完整地传达到我的内心。

请我喝杯咖啡吧~